青瓷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林悦蜷缩在石床角落,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符咒纹路。
熊妖外出加固结界时残留的妖气在洞顶盘桓,像一团化不开的墨。
她蜷缩在床角,月光将青石符咒照得冷硬如铁。指尖描摹着冰冷的凹痕,洞顶残余的妖气像墨汁滴入死水,沉甸甸压在心口。
“喝药。”
熊妖将陶碗重重顿在石台,乳白药汁泼溅出几星。
林悦像被这声音烫到,猛地扑起夺碗砸向洞壁!
“哐啷——”瓷片四散惊飞萤虫!她抓起最锋锐的一片,狠命抵住颈后胎记!冰冷的锐角瞬间刺破皮肤,一缕鲜红蜿蜒滑下:
“放我走!”她嘶喊,声音因恐惧和决绝而劈裂。
熊妖喉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噜。碎瓷片瞬间从她指间飞脱,“叮”一声滚落洞口黑暗处。
等等!那是什么?!
林悦的视线死死钉在洞口那截银簪上——梅花缠枝纹路间凝固着熟悉的、风干了变成暗褐色的血渍。
是母亲日日簪在斑驳发髻上的那支!浓烈的铁锈味混杂着一丝微弱的、专属于阿娘的、汗巾被浆洗过无数次的皂荚和油烟混合的气息,瞬间冲入鼻腔!
“阿娘——”
一声泣血般的哀嚎撕裂山洞!林悦如离弦之箭扑向洞口,却在触到那冰冷银饰的前一瞬,被脚踝处骤然绞紧的藤蔓狠狠拽回!
“啪!”
她的身体重重砸在青石板上,脸颊贴着冰冷刺骨的石面,尘土沾满了口鼻。
眼前闪过母亲满是裂口和厚茧的手,那枚顶针深深嵌入无名指指骨的皮肉……窒息般的绝望掐住了她的喉咙。
“我娘呢……”
她跪坐在冰冷刺骨的地上,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,声音抖得不成调,每个字都带着血沫。
“她……她在哪儿?您没……您放了我娘吧……”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那双琥珀色的竖瞳。
“你这样下去是见不到你娘的。”熊妖粗声回答,毛茸茸的耳尖抖落几颗寒冷的冰晶。
舌尖被狠狠咬破,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——三百年前,濒死的阿芙咳出的,也是同样的味道吗?
林悦望向洞外翻涌的墨色云海,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嫩肉,血渗出来也毫无所觉,声音低得如同哀求:
“若……若我答应了做你的阿芙……你……你能让我见阿娘?”
熊妖瞳孔骤然缩成一线!洞顶藤蔓如毒蛇暴起,缠住她的腰腿将她猛地拽至身前!巨大的阴影与断裂青铜护腕那冰冷诡异的触感同时压上她的脊背。
“好。”他喉咙里滚出压抑的震动,“我可以让她回去。但要答应我两件事。”
他从浓密皮毛深处摸出那个芙蓉木匣。匣盖无声滑开,淡金色的光晕中,王氏苍白的虚影安静地沉睡在另一块冰冷的青石板上,断掉的银簪依旧斜插在灰白的发间。
“娘!”林悦像濒死的鱼一样弹起身扑向木匣!然而指尖尚未触及,一股冰蓝狂暴的妖力轰然炸开!她被狠狠掀飞,重重摔回石床!冰冷坚韧的藤蔓立刻缠绕四肢,将她如祭品般固定。
“……哪两件事?”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。
“每日饮药直到记起前世。还有……”熊妖巨大的、毛茸茸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,不容抗拒地按在身下那流转着暗红光华的符咒中心!刺骨寒意如万千冰针瞬间扎入!
林悦清晰地“看到”——那些血红色的符文活物般游上她的手臂,化作无数道冰冷刺骨的“丝线”,穿透皮肉,顺着血脉疾速下行!
它们在她丹田处狠狠碰撞、冻结、凝聚!一个拇指大小、由细微血色冰晶构成的、不断旋绕的诡异球体在她小腹深处凭空浮现,散发着不祥的寒气!
“把这个孩子生下来。”
电击般的恶心感直冲喉头!林悦猛地蜷缩想抽回手,却被熊妖死死按住。
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丹田那冰晶小球的存在,一种生命被强行绑定、自我被异物侵占的恐惧和憎恶瞬间淹没了她!但母亲沉睡的虚影还在匣中。
她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呕吐和尖叫,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毛皮被褥里,肩膀剧烈地颤抖:
“……好。”答应出口的瞬间,丹田那冰球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,带来更深沉的战栗。她只能紧紧闭上眼,在黑暗中飞快盘算——虚与委蛇,护住母亲,等待时机!这是她唯一的路。
藤蔓囚笼无声褪去。
熊妖收起木匣,冰冷的视线在她平坦的小腹扫过,语气带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“缓和”:
“你最好给我老实点。”
他转身大步走向洞口,庞大的背影在即将跃下悬崖前,身形微蹲再猛地弹起!咔嚓骨节爆响,奔跑的人形在半空膨胀、兽化,眨眼间变成一头肌肉贲张的黑熊!
它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闷吼,沉重的巨爪踏碎岩石,轰然撞入崖下翻腾的浓雾,山峦似乎都在震颤。
林悦收回目光,望向洞内浮沉的芙蓉匣。母亲的虚影凝固着,隔绝了一切。
寒潭倒映着洞顶尖锐的冰棱,水滴砸落青石的嘀嗒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。
林悦百无聊赖地数着水滴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,已是第十二日。
这些日子里,林悦被困在洞中,日子过得漫长而无聊。她每天除了喝下熊妖熬制的汤药,就是坐在青石板上发呆。
洞顶垂落的藤蔓在风中轻轻摇晃,偶尔有几片枯叶飘进来,落在她脚边。她捡起叶子,无意识地撕扯着,心中满是焦虑和不安。
傍晚,洞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林悦警觉地抬起头,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从洞口探出头来,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。
小松鼠的尾巴尖上还带着一丝金光,显然是已经开了灵智的小精灵。
“吱?”它小心翼翼地跳近几步,“你是谁呀?困在这大冰块洞里干啥?”声音清脆得像敲冰。
林悦扯出一个苦涩的笑:“我是被那熊……被抓来的。”她没有力气说出完整句子。
松鼠尾巴竖起来,眼睛睁得更圆:“嗐!你说那个吓人的大家伙?其实,他……他以前不是这样的,他以前可好了!”
它回忆着,跳到林悦膝盖旁的石块上,“我还小的时候,差点被老鹰叼走,是他吼了一声把那贼鸟吓跑啦!俺娘说他是这片山头最好心的大个子,还教俺们这些小精怪怎么聚月露渡劫……”
“那……后来?”林悦的心被提了起来。
小松鼠耳朵耷拉下去,声音也低了:“后来他认识了山那边的采药姑娘阿芙姐姐。阿芙姐姐特别好!有一次,几个穿得闪亮亮的人(修士)追着一只花狐狸打,狐狸腿都断了!阿芙姐姐扑上去护住那狐狸,大声对他们喊——‘众生平等,它也是一条命!’——声音又亮又脆,跟我说话一样!”松鼠模仿着阿芙的语气,带着敬佩。
“那些人……呸!”它啐了一口,“他们才不管!一把推开阿芙姐姐就要杀狐狸!就在那时,‘大个子’就像山一样从天而降!他一把就攥住那个带头的坏蛋手腕,声音沉得像打雷……”松鼠抖了抖,“再后来,他和阿芙姐姐就好啦……可是没过多久……”
松鼠的声音带上了恐惧:“那天俺在山顶,离得远远的……看见穿闪亮衣服的人又来了!俺好像听到他们冲着阿芙姐姐喊……喊什么木簪?然后就甩出金晃晃的绳子,那是捆仙索……我吓得赶紧往洞里躲,可还是……还是听见阿芙姐姐的哭喊!”
“听我娘说,阿芙姐姐头上的木簪确实是千年紫檀木,还说那千年紫檀木是《北斗真文》残卷,此物若被妖邪玷污,必将引发仙门大祸。所以那些个道士想让阿芙乖乖交出木簪,可是那木簪是她母亲的遗物,阿芙当然不给,所以那几个修士竟然甩出捆仙索绑住阿芙,说她是妖物的同党……'大块头'赶来时,看见阿芙被他们按在地上,衣衫都破了......结果就是他发狂了,现出原形,一口咬断了那个领头修士的脖子,其他修士吓得四散奔逃,可是已经晚了.....”
“后来就是‘轰隆’——天上劈下好大好大一团比太阳还亮的紫电光,整个山都在晃!我躲在洞里几天不敢出来,等出来……大块头就再也不一样了。眼里那点暖和的光全没了,像冻透的石头……我娘说,他是疯了。”松鼠难过地用爪子搓着脸。
林悦胸口窒闷,仿佛被那雷光击穿。水镜中那场惨烈的天罚仿佛再次降临。她想起熊妖眼中深刻的痛苦。
小松鼠停了下来,歪着头仔细看着林悦的脸,眼睛眨了又眨:“……等等,你……你好像阿芙姐姐哦……尤其是……你们的胎记竟然一模一样。”
林悦叹了口气,无奈道:“但是我毕竟不是。”
正要继续说话,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。
小松鼠的耳朵猛地竖起,眼中闪过一丝惊慌:
“我得走了!要是被那个大块头发现我在这里,我就惨了。“说完,它一溜烟钻进洞壁的缝隙中,消失不见。
果然,转眼间熊妖裹挟着风雪冲了进来,肩头插着半截鎏金羽箭。

